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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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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在大野泽西岸打了一个大胜仗,当迟来的合围终于实现后,群盗的士气崩溃了,柳下跖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他们群龙无首,登无斗志,四散逃跑。被穆夏、虞喜、冉有四面截杀,一成死伤,九成望风投降,只用了一刻时间就结束了战斗。

    战后检点战果,前后毙、伤敌人七百余人,俘虏两千余,三千多人的黄巾只逃出去了不到三百人。

    随后又整顿了下队伍,清点己方的伤亡。武卒和邑兵、亭卒伤两百,死六七十,这是个辉煌的战果,但还是让赵无恤有些心疼。

    逃出去的两三百盗寇大多顺着泥沼逃进了湖中湿地里,那是一条死路,泰半都得被泥浆陷没。因为对黑色泥潭里的情形尚不太熟悉,为避免无谓的折损,赵无恤没有让人追击。

    除却这个原因外,还因为此次围猎他最在意的那头猛虎已经落网,正等待赵无恤查看,所以对漏网的小鱼小虾提不起兴致。

    无恤面前的被绑之人身材高大,发髻散乱,偏朝一边的脸上涂满黑泥,身上穿着一套紧密黑色甲衣,和衣衫褴褛的群盗区别明显,据旁人指证说,这就是盗寇的首领柳下跖。

    居高临下,赵无恤晓有兴致地看着此人,虽然他并未想好如何处置。

    以他从柳下季处、孔门弟子处,还有亲身对敌后对柳下跖的了解来看,此人是他来到鲁国后最头疼的对手,眼界、胆识、对局势的判断都属于上等。可谓是大智大勇之辈。如果能降服之,或许能当王霸之才来用。若是杀了,实在有些可惜。

    可若是不杀。却碍于卿大夫和领地国人的舆情,不太好收归麾下。这就关系到阶级的问题了,春秋晚期贵庶对立,后世“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

    何况此人桀骜不驯,还破天荒的提出了口号纲领,大有从小盗转化为“起义军”的架势。如今虽然落败,但依旧是大野泽周边的一面旗帜,若是放虎归山。短期内或许恢复困难,但他日形势合适时振臂一呼,再掀起一阵巨浪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因为大泽周边各邑士大夫的德性赵无恤最清楚不过,每年的苛政都造成源源不断的人口逃窜进去,不比赵无恤徕民收编的少。

    他收回了思绪,轻咳一声道:“让他抬起头来。”

    “柳下跖”被五花大绑,几名军士用粗壮的手将他按在地上朝无恤下跪,对他丝毫不客气,这会一袋冷水从头上浇下。使得这个高大的汉子也打了一阵寒颤。

    不过当“柳下跖”被兵卒们揪着头发抬起脸时,看着那张布满疤痕的脸,那双忠勇有余,却无甚智慧的眼睛。赵无恤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不是柳下跖!”

    ……

    时间回到一刻前,面对即将合围的武卒,盗跖陷入了绝境。群盗们望风而降。还有不少人想回过头来抓了他去献给赵无恤,好谋一场富贵。

    “我今天便要死在这儿了么?”

    他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且战且退。退到了灌木丛生的泥潭边上,这已经吞噬了不少尸体的葬场让人无法下脚。

    “你过来。”他眼见突围无望。便喊了一个亲信到身边,握着剑对他说道:

    “我柳下跖此生佩服的人寥寥无几,其中之一便是楚国左司马沈尹戍,他在柏举之后与吴军连续作战,三次负伤,终于在雍澨战败,伤重不能再战。因为他过去曾在吴国为臣,与吴王、伍员、孙武等相识,不愿被俘受辱,便要求他的部下割下他的头偷偷带走。我今日欲效仿之,尸首两处,让赵小司寇认不出来,也好过悬首示众于郓城楼阙上!”

    说完便要学习这时代楚国贵族战败的传统,当场拔剑自刎了。

    亲信们见状,登时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加以阻止。

    有个身材和他相差无几的人说道:“想当年将军初入大泽时,也没少遇挫,几次孤身而逃。如今在东原岛上还有兵卒两千余,船只数百,焉知不能再起,怎可说这丧气话。小人等向将军委质效忠过,乃是将军之臣,君辱臣死,不如将军与小人更换衣物甲胄,再从泥滩遁走!”

    盗跖感动至极,却又面露迟疑,亲信们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急急喊道:“还请将军速速离开,只求将军他日攻城略地,不要忘了诛无道之君,伐贪鄙大夫,均贫富,等贵贱的诺言!”

    于是乎,换上盗跖衣物的那高个大盗就这么成了他的替身,在脸上抹了把泥后代替盗跖被俘,非但赵无恤一眼看透,在露出真面目后,连俘虏他的那些投诚盗寇也说不是了。

    至于真正的盗跖……

    “柳下跖即便逃走,也可能死于乱箭马蹄之下。”

    提及这个问题时,在赵无恤面前,那跪地的盗寇哈哈大笑道:“将军水性极佳,能在泥中屏息半刻之久,此时想必早已鱼入大湖,畅游天地,汝等竖子焉能找到他!”

    听闻柳下跖换装潜逃,众人面色沉重,跟在赵无恤身边当传令官的阚止跺脚可惜不已,冉求更是下拜请求责罚。

    “都是求没有掩盖好行踪,若是早早合围,定能生擒柳下跖!”

    虽然今日之战未能获全功,但赵无恤也不迁怒,他摆了摆手,让众人起来,转而朝那被缚的盗寇说道:“小小盗寇也敢自称将军,我且问你,用你的命换柳下跖的命,真就值得?”

    那盗寇梗着脖子道:“小人之命如草芥,将军之命如岱夫!如何能比!”

    众人大怒,纷纷申请将此人枭首示众,但无恤嘿然:“缚虎难矣。我与柳下跖欲相见一场殊为不易。客人远到,却不告而别。何等失礼,必须派人追赶挽留。邀他去郓城喝几盏新酿的鲁酒才行。”

    他严肃了起来,下令道:“虞喜,速速派轻骑士沿湖岸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人速速甄别出这些投降盗寇的成分,查清楚他们都来自哪些岛,岛上主事者是谁。随后派遣绣衣使者执我符节乘舟渡湖,力求每个岛都走一趟,就说盗跖已灭。鲁国小司寇可以免从犯者死罪,劝他们早早带人出湖归降,若发现盗跖下落,一并带来定有重谢。”

    一阵唯唯诺诺后,军吏们各忙各的去了,赵无恤目光转向了那面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的盗跖亲信:“至于你,也罢,我也不要你的草芥之命。松绑,给他一艘船。让他去东原岛见柳下跖,为我带去一封信件。如果那大盗真活着,并能将我如此多份的‘邀请’一一躲开的话。”

    ……

    剑刃刺入鱼儿那薄薄的躯体中,死命一拧。它的尾巴和肌肉猛地绷紧抽搐。

    随着温热腥臭的血液逐渐滴落口中,柳下跖指间的颤抖也逐渐停歇了。他的胃竭力压榨着银鱼的生命,直到最后一滴汁液被他吮吸殆尽。至此,那条鱼也只剩下了骨头。他这才伸出舌头将嘴边的鳞片舔入口中,结束了两天来唯一一顿“朝食”。

    血腥味从胃中蒸腾起来。喉咙自做主张地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沉闷,悠远深长。

    这种声音柳下跖似曾相识,记得六七岁时,还是个野种的他躲在大泽边的树上看几名夷人猎手围捕一头受了伤的孤狼。那狼陷入绝境,低沉吼叫,和他现在的处境何其相似。

    那狼最后死了,身上扎着数支箭,被猎人们分尸剥皮。

    “可我不想死!”柳下跖心中的求生**从未如此强烈过。

    他在大野泽西岸的战斗接近尾声时,换上了亲信的破衣烂衫,摸着尸体爬走。他站在潭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蹲下趴倒,像只巨大变形的蠕虫似的,慢慢潜入了齐胸的泥沼污水中。

    他甚至让面孔也全部漫过泥浆,屏住呼吸,以极其细腻的方式游动,直到脱离了武卒们的视线,他才冒出头来。接下来按照这方法继续前行,剑的重量恰好让他不至于浮起来,划动着水底的淤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移去,鲜有人知道,这个泥潭通向一条因雨季而形成的临时小河,小河又注入大湖之中。

    他就是以这种方式避开了大索,离开了湖岸,随即以精湛的游泳技艺横穿数十里水路,来到了群盗们控制的一个岛屿上。

    在这里,柳下跖受到了“岛主”的热情招待,热情到了反常的程度,他这才多留了一个心眼,连夜偷了条船遁走。果然,那些杀猪宰羊的绳子其实是用来捆盗跖的,和盗跖登岛擦前擦后,这位岛主刚刚向赵小司寇派来的使者叩首降服。

    他就在这众叛亲离的压抑心情中花了两天时间,以生的鱼、鳖为食物,愣是撑回了东原岛。

    这时候,盗跖已死,或者已经被捕获带往郓城的消息正在岛上疯传,除了东原岛外,大野泽许多岛屿响应了赵无恤的招降,盗跖经营多年的势力隐隐有全盘崩溃的趋势。

    好在他的归来稳住了东原岛上的一场哗变,让各岛顺风倒的局面稍稍一缓。

    晚秋的冷风吹面,换了一身甲衣的柳下跖神情恍惚地站在站在山巅,望向西面。即将日落,浪涛不倦的隆隆拍打声依旧,大湖愤怒时蕴含的力量还是那么惊人,可他的力量却比起战前大为缩水,至此,盗跖手里控制的人口和兵卒已经少了了一半。

    不时有船舶驶来窥探,却不靠岸,而是与渔港和芦苇丛里的长船隐隐对峙,那是已经投靠赵无恤的各岛匪首,或许船上就有赵无恤的使者。

    “所幸我早有准备,将多数船舶,乃至于好几个岛主、洞主的家眷集中到了东原岛上,让他们想投降却又忌惮。所以还有千余青壮能为我所用,但我至多能撑几个月,入冬后缺衣少食,若是碰上雨雪天……”

    他的威望已经跌倒了最低点,再也无法维系下去了。

    到那时,郓城的一间粥棚都能胜过雄兵五千,他,还有他的苦心经营的势力只有分崩离析一途!

    渐渐地,世界色泽暗淡下去,他看着湖面上起了薄雾,夕阳的曙渐渐消散,云层变得和他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绿色的的湖泽化作黑暗的深渊,岛上的悬崖缝隙间冷风呜呜吹响,像极了老妇人在为未归家的丈夫儿子哭泣。

    就在这时,柳下跖得知那个替他被俘的亲信划着小舟回来了,还带来了赵小司寇的亲笔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