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 直面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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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炸,一连串的爆炸,爆炸产生了光、声音、风和多种物质,复杂的振动就像是在编织一件精美的富有暗示意义的旋律,微粒在旋律中交合,诞生简单的结构,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复制了这种结构,向更广阔的空间延伸,当结构的范围扩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个结构就显得复杂了,那像是某种图案,某种图腾,是富有生命力量的,但也仿佛一种随时都会摧毁生命结构的毒素。许多包含了“促进”和“成长”等等正面意义的东西,和那些包含了“衰竭”和“阻碍”等等负面意义的东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裹起来,让其彼此之间产生一种更加复杂的,无法计算的,难以观测到每一个细节的相互作用。于是,更具体的变化产生了,构成了一些奇特的现象,产生了一些能够切身体会到的结果。

    席森神父在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空中滑翔,他的身体平躺着,脖子向胸膛弯曲,就像是在注视什么东西,但他注视的方向却不见那个女体怪物。席森神父的双脚渐渐下垂,几乎要拖在地上了,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托住他的身体,让他仿佛毫无阻力地滑翔般飞退。仪式产生的种种现象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已经扩散到五十米直径以外,那强烈的侵略性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能感受到,并一定会为之生出鸡皮疙瘩来,而这样的变化远远不是结束,伴随着时间流逝,这个仪式的效力还会进一步增强,并因为手镯状临界兵器的影响,向着一种崩坏的,对席森神父自己和那个女体怪物都不友好的方向扭曲。

    这不是简单的仪式,席森神父在最后一次于恍惚中,去到那个似真似幻的房间,聆听爱德华神父的遗言之前,是不可能做成这种仪式的。甚至于,他在不到一秒前,也仍旧对自己是否可以完成这个仪式抱有疑问,更严格地说,做这样的仪式仅仅就是那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宛如灵光一闪般做出的决定。

    那是很强烈的直觉,席森神父布下的陷阱,其预想中的效果要远远低于此时展现的效果,但就在女体怪物即将打破气压魔方的一刻,那冥冥中涌来的一种冲动,让席森神父在那一瞬间,好似变成了某个存在的傀儡,被引导着完成了如今的仪式——席森神父在做出行动的一刹那间,就觉得这一切并不仅仅是由“自己”做出的,而是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意志推动,而他从其中,感受到了爱德华神父。

    在那一刹那间,席森神父的思考,心中的情绪,身体的动作,和那冥冥中的呼声达成了一致。若要让他形容,他会说,就如同一种使命,一种召唤,一种天定的伟业,一种必不可少的剧情,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是一种很难描述,却十分和谐,根本不需要犹豫的情况,亦或者说,他从感受到付诸行动,根本就没有去想太多的东西,一切都在跟着那个引导般的感觉走。

    也在他直觉地付诸行动的时候,他的心中陡然浮现一个词汇:英雄。

    于是,他觉得,只有“英雄”这个词汇所包含的意义,才能解释自己的冲动——一群强烈的意志,十分统一的,坚强的,宛如钻石一样——无论那是何种颜色的钻石,有黑色、有粉色、有白色、以及其它色谱的颜色——这些从席森神父的角度去看,完全可以形容为“英雄意志”的东西,狠狠地从意识层面推了他一把。

    就像是在召唤英雄。而在感受到自己的这种冲动后,在理解了当自己放弃那理性的想法,从一个末日真理教的教徒身份,转变为身为一个人类的身份时,自己所做出的决定后,席森神父也有一种也许是错觉的感受:自己真的成为了英雄。

    换做过去的自己,一定会地啼笑皆非吧,因为,从他的价值观来说,自己因为冲动而正在做的事情,绝非是什么英雄的事情。自己的立场和出发点,和他所理解的“英雄”的含义有着巨大的差别,可即便理性地如此判断,席森神父也无法压抑那激昂的内心。

    那激昂的份量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当自己的心中有多少恐惧,这种激昂的程度就有多高。两种激烈的情绪是成正比增长的。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疯了,自己不是清醒地在战斗,不是严格地从中自己所承认的“自我意志”在进行战斗,但却不可否认,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很强。远超乎自己想象的强,那些过去自己认为是弱点的部分,是在不理智情况下才会露出的破绽,仿佛在这一刻,全都无足轻重了,因为,这种强大从另一个层面上盖过了这些弱点和破绽。

    从理性而言,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在膨胀。他承认,身为末日真理教教徒的自己,和身而为人的自己是不冲突的,但是,两者的思想和行为确实存在矛盾。在他的观察中,大多数末日真理教的教徒都会放弃身而为人的立场,通过一些手段,从物质到思想上,抛弃那些矛盾的因素,将自己变成一个最为纯粹的“教徒”。他也曾经想过,甚至于,一点点地向非人的方向靠近,义体化正是这种倾向的具体表现,然而,在似幻似真的恍惚中存在的爱德华神父,却完全没有给他选择地,打破了这种变化,就像是一个强硬的父亲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想法,用自己那最不可理喻的暴力的手段,要硬生生将儿子掰回他所认为的“正道”上。

    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哪怕席森神父已经人过中年,却仍旧产生了如同孩子一样的想法,他不想抱怨,也觉得这一切都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仍旧残留着这样的情感。明明爱德华神父自己也在用九九九变相的力量,将自己从人变成了非人,去实践自己的想法,在他人眼中定然也是无可救药了,可是,如今他却用那非人的力量,将自己的教子从非人的道路上强行拉扯回来。

    席森神父甚至考虑过,是不是爱德华神父后悔了自己的选择?但是,当他生出这种想法的下一刻,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席森神父感到矛盾,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教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如同留下遗言般的最后时刻,爱德华神父说的话,做出的决定,和他自己过去的生命历程充满了矛盾,就像是要刻意留下这个矛盾,并让席森神父自己也因此变得矛盾起来一般。

    即便如此,席森神父仍旧能够从这种矛盾中,感受到了教父对自己的爱,以及当对方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毫不犹豫。

    发生在爱德华神父和席森神父之间的这一切,就像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被泥土掩埋起来,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开花结果。

    那强烈的命运感,始终在席森神父的情绪中涌现。

    爱德华神父的矛盾,就像是父子间的遗传般,来到了席森神父身上,并让席森神父感受到了,在爱德华神父的矛盾背后,同样存在着更多的矛盾,但是,这些“矛盾”并非贬义的,也并非是被那些矛盾的人们自身所唾弃的,正好相反,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份“矛盾”,就如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致认为,这种“矛盾”才是最宝贵的遗产。

    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在人和非人的界限上,一度踏入非人的领域,却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一种可怕的意志,超人的自我折磨,回到了人类的这边——这个过程,在席森神父的身上延续,他感受到了,无比清晰地,强烈地,冲动地感受到了这个传递。

    在席森神父的背脊终于砸在地上,仿佛有尖锐的石头,敲中了他的脊椎,那剧烈的痛苦和麻痹感,沿着神经向肢体蔓延。他强行摆动身体,在地上打滚,在他试图爬起来时,右手腕的魔纹传来的灼痛感更上一层,就如同点燃了自己体内的某种物质,火焰沿着血管和神经烧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喷火。

    席森神父觉得自己宛如柴薪一样在燃烧,可这种燃烧既带来痛苦,也同时带来力量。既然不同于义体化时候的力量,也不是自己过去曾经接触过或拥有过的力量。这种燃烧的力量,正在和魔纹呼应,正在和临界兵器呼应,正在和他的意识呼应,正在和自己的冲动呼应,正在和自己身边,那利用气压魔方构成的巨大矩阵状的仪式回路呼应。

    这一切都是和谐的,是从矛盾中诞生的和谐,是立足于非理性的东西才存在的和谐。这种和谐,让席森神父在感受着自己内心恐惧的同时,也无所畏惧——是的,恐惧和不惧的矛盾,在这一刻,也诞生了和谐。

    那个叫做“江”的怪物在什么地方?席森神父在陷阱爆炸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它的踪影,尽管,这从逻辑上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女巫VV和三信使的力量,将那个怪物实体化了,在某种层面上,让它无法展现可能让人束手无策的怪异之处。简单来说,就是将一个“可能谁也对付不了的怪物”变成了一个“或许可以打败的怪物”,这是一种概念上“强弱”的变化。席森神父觉得,那个怪物在受到这种变化的影响后,不应该仍旧可以在行动上做到“完全无法被观测到”。

    也就是说,无论这个女体怪物在陷阱之中是否受伤,但其做出行动的时候,哪怕无法直接观测到,也应该可以被神秘专家的直觉感受到。

    可是,席森神父既没有看到这个怪物隐藏在爆炸背后的某种变化,也没有明显的感觉,就像是那个怪物一开始就不存在于那个位置一般——不存在?当这个念头在席森神父的脑海中闪过时,他的身体已经在一种千钧一发的恶寒中行动起来。

    无数的锁链在席森神父的体表交错,其中有明显是物质的,也有明显不是物质的,这些真幻交织的锁链编织成笼罩身体的铠甲,并随之受到剧烈的冲击。席森神父感受到锁链的绷断,以及那宛如飞速转动的钻头般的力量,一个劲朝体内钻来。他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试图削减这股冲击,但要完全无害化是不可能的,席森神父的身体已经被打得悬浮起来,在第二击到来前,一根蛛丝般细小的线已经黏在他的腰带上,另一根则黏在远处的沙地一角。

    蛛丝的弹性将他向后扯飞,而他之前被打得身体悬空的位置则出现了湮灭性的物质反应,一个肉眼可见的扭曲而空洞的现象,将仪式矩阵撕咬了一块。

    席森神父只是感到疼痛,但是,就如同爱德华神父所说,这种肉体上的痛苦,除了让他的精神一度处于某种宛如上了天国般的恍惚状态外,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害,反而,这种痛苦的延续,也同时在成为将他从天国拉回人间的力量,并不断在体内放大——也许是错觉,但是,席森神父真的觉得,自己在承受痛苦的时候,正在一刻比一刻更强。

    席森神父忍受着被击打的痛苦,忍受着宛如在自燃般的痛苦,一点一滴的痛苦积累起来,就如同一点一滴的力量积累起来。越是痛苦,就越是强大,沸腾的情绪和刚烈的冲动,每时每刻都在打断那自行浮现的,不自觉的思考,让那思考无法构成链环,无法继续深入,无法变成一个更加清晰的想法。

    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在梦中进行着莫名的较量——在这个梦里,敌人是如此的强大,而自己也并非是弱者,本应畏惧,却毫无畏惧,因为,这是在自己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