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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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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深秋,梨香院的两位兄弟双双踏上行程。葛樵还罢了,盘龙山极近;吴攸此去却是万里迢迢。大伙儿皆有些不舍,又有几分兴奋。成日念叨万里之行始于足下的事业,从前那些不过是预备着。如今终于有人行了第一步。

    眼见入了十一月,宫中有喜讯传来,谢贵人早产生下皇七子。定城侯府堂而皇之给荣国府送了极厚的一份礼,贾赦莫名其妙,乃喊贾琮过来问:“是不是你又捣了什么鬼儿?”

    贾琮怔了半日,使劲儿回想当日与谢鲸说过的话,委实想不起有哪里与皇七子相干,皱眉道:“我刚回京的时候谢鲸曾来请我帮忙想想他三弟去哪儿了。只是那事我并不曾帮上忙,听贤王哥哥说倒是帮了他与圣人每人一个忙。帮圣人的忙大约就是误打误撞将周大人掀翻了。与谢家实在没有干息。”

    贾赦看着礼单烦道:“偏他们送来这么厚的一份礼,岂非又得费力气还他们一份?”

    贾琮道:“还什么呀,爱送就送呗。爹,都收下,管他为什么呢。”

    贾赦瞪他道:“你懂什么?无故收人家这么重的礼,就成了人家替七皇子讨好咱们了。咱们家既收下,岂非答应帮着七皇子?”

    贾琮哼道:“礼是他送的,咱们何尝答应过什么?若说咱们答应了什么,拿出证据来!潜规则小爷不认!”

    贾赦道:“谁管你认不认,旁人只怕会误以为咱们认。”

    贾琮笑道:“爹放心,不会,很快就不会了。”

    贾赦也是个喜欢得便宜的,听他说的大方,当真没有给定城侯府回礼。

    因贾赦与诸位皇子皆无往来,倒是贾琮齐天大圣那阵子认识了满朝朱紫,没两日便有人来打探他们究竟帮过谢家什么、如何引得人家送这么大一份礼、送礼的车马浩浩荡荡一长溜。贾琮道:“我问过我爹来着,他说咱们两家往来寻常,大约是谢家弄错了什么信儿、谢错了人。横竖不是咱们请他们送的、是他们自己送的。白得一份大便宜哈哈哈……”京中往来皆有规矩,谁见过贾赦这样的二赖子?旁人听了也哈哈大笑。有不放心的使人打听了会子,果然他们两家没多大交情,都放心了。

    这一日贾琮正闲着念叨“也不知道冯大哥年前可能回来”,忽有人送了信儿来,方才有人飞马入城直奔皇宫,拉着守门的卫士只说了一句“贤王落入贼人手”便昏死过去了,恰是冯紫英!贾琮吓得一哆嗦,站了起来:“快走!去林家。”

    兄弟三人忙赶去了林府,直等到月亮上了树梢林海才回来,满面疲惫。见几个弟子也不惊讶,只坐下歇了会子,喝尽一盏茶,苦笑道:“莫看着我,朝廷大事岂能随意让你们这些毛孩子知道。”

    贾琮道:“您只说徐宏死没死。”林海瞧了他一眼,他又说,“自从杨二哥说他曾受命行刺你,我们就猜到他有反心。”

    林海顿了片刻,道:“死了。”

    贾琮皱眉道:“树倒猢狲散,徐宏都死了,旁人由谁领着?他儿子?”

    林海点头道:“徐宏次子徐肃。”

    贾环“咦”了一声:“他长子答应么?还是已经家中火拼过一回了?”

    林海摇头道:“尚且不得而知。冯紫英与贤王不在一路……”他忽然住了嘴,摆手道,“你们莫胡乱打听。”

    贾琮道:“又来了。我们都是你学生,子曰,弟子服其劳么。”

    林海道:“其中隐秘太多,不便说给你们。”

    贾琮瞧老头固执,只得说:“隐秘我们也不想知道,贤王哥哥活着对么?人家是要拿他出气、宰了祭祀,还是要拿他当人质、与朝廷谈判?或是他查出人家的实在证据了?徐家可会为了除去证人灭口?”

    林海见他们越问越多,干脆挥手赶他们走:“少打探那许多,没你们的事。”后遂再也不肯说了。

    次日贾琮又去冯家打探一回,冯紫英歇息了一夜缓过来了些,面色依然难看,只是半个字不肯漏给他。及去王子腾处,才多知道了一点子。

    原来江西总兵徐宏前些日子迷上了一位从京中去江西贩茶的寡妇。当天傍晚他甩掉随从独自与那寡妇在湖上泛舟私会,后泊舟于湖心小岛。随从们远远的看着,都以为他们大人好事得成,只在湖边寻了渔民的房子借宿。本以为次日能见到他们大人与新姨娘驾舟靠岸,不想等到中午还没见人影子。起初他们还笑谈“**苦短”,直至天色渐晚依然没人回来,方有些疑虑,忙唤渔民弄只船来摇他们过去——却见那船上半个人都没有。他们遂四处搜寻,并不曾见到徐宏与那寡妇。直至三日后,徐宏的尸首自湖中浮起,胸口一刀毙命。不用问,必是那寡妇所为。

    徐家遂闭了豫章城、满城搜查。可巧司徒磐亲往江西去查徐宏造反之事,本来无人知晓;偏他又是京中去的,愈发惹眼。徐家虽不曾搜到那贩茶的寡妇,倒是把他搜出来了。

    冯紫英原本在另一家客栈的,也将搜查的糊弄过去了。偏街面上有人在喊“拿住了探子”,他伸头一看正是司徒磐,大吃一惊,才欲去打听,有人举报此处还有一京里头来的人甚是可疑。他恐怕自己也落入人手,赶忙逃了。

    贾琮将此事说给他的军师们听,众人皆满面疑惑。龚鲲看了一眼刘丰。

    刘丰乃道:“此事极为蹊跷。头一件,贤王千金之体何等尊贵,何须亲去江西查访?他手下又不是没有能人。第二件,那寡妇显见就是城西秦三姑秦掌柜了。她与贤王本是一路的。他们此去究竟是要搜集徐宏的证据、好公然查办他,还是要将他当作乱臣贼子直接刺死、再慢慢对付他手下的虾兵蟹将?秦三姑既然出手,显见就不需要证据了。那么贤王、冯紫英、秦三姑应当一同逃离才是。另有,秦三姑既然逃了,人又在何处?江西与京城何其远也,贤王落入逆贼之手,冯紫英当向邻省的官员求助才是,怎么竟一路回京来了?”

    贾环道:“大约秦三姑留在南边向邻省求助。”

    刘丰道:“秦三姑终究是女子,且她外头的身份还是个市井寡妇。冯紫英虽明面上无有要紧的官职,好歹他老子是冯唐。秦三姑回京报信、冯紫英向人求助,这般才合适。”

    吴小溪道:“南边的地方大员多在诸王手中,未必肯用心营救贤王。秦三姑早年曾借保镖之名护送林海大人回扬州,与现任扬州巡盐御史谭英同行一路,谭英也是圣上心腹。许是他们去向谭英求助了。”

    幺儿皱眉道:“很别扭。小溪说的这个,我听着像是借口,太勉强了些。”

    刘丰不禁一击案:“不错,是借口!”他忙向众人道,“我想了半日,委实寻不出留秦三姑在江南、派冯紫英进京的由头。小溪方才说的这个是借口,好不容易才能寻出来。只怕贤王被抓不那么简单。”

    龚鲲站了起来,在屋里转悠了几个圈儿,忽然问:“三爷,上回你说,你去六王爷府里套话、圣人与贤王有了间隙?”

    贾琮点头:“也不知是哪位王爷的手笔,横竖我瞧六王爷那模样,应当是有的。”

    龚鲲喜道:“真是有隙了。九王爷心细如发,必然察觉,开始动手自保了。只是他素来无有自己的势力、全心辅佐圣人才得了如今的地位;他想自保只得白手起家。白手起家须有时间才行,老圣人还能活几年?他这会子才动手,早已赶不上旁的王爷了。唯有黑吃黑才是最快的。这回去江西,他是去谋徐宏手里那些东西去了。”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徐宏有钱财有私兵、皆不在少数。只不知他能用什么法子私吞下来。”龚鲲乐得满屋子转,“司徒磐我早瞧出他有野心的!”

    贾琮斜睨了他一眼:“你俩认识么?”

    龚鲲怔了怔:“不认识!”

    贾环也斜睨他一眼:“显见认识。”

    龚鲲道:“实在不认识。”乃挥了挥手,“莫扯些不相干的。从此事来看,冯紫英且不论,秦三姑大约已经被他从圣人手中撬走了!”

    贾琮不禁“哎呦”了一声:“早知道他会撬,不如我撬呢!”

    龚鲲道:“你手中什么都没有,平白无故的就想从圣人手中撬人?她与柳湘莲可不是一回事。司徒磐执掌圣人手中的探子多年,好歹是她的老上司。”

    贾琮蔫蔫托着腮帮子:“罢了罢了,横竖咱们与司徒磐也可以合作,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对象。”

    遂又过了些日子。朝中对派何人去救贤王、如何救议论纷纷,始终拿不出个得用的法子来。

    林海与司徒磐私交甚笃,实在等不下去了,向圣人道:“好歹须得请人去打探一二,徐家究竟意欲如何。”

    圣人叹道:“朕也在等信儿。”

    又过了些日子,眼看要过年了,终有音讯传来。徐家以徐宏次子徐肃为首,已是反了,拿着贤王司徒磐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赎金一百万两。圣人自然不能答应,与老圣人商议如何回应。

    老圣人一心以为徐宏不过是死于风流,必无反心;必是司徒磐做了什么不妥当之举、将徐家吓着了,人家才反的。遂命寻个妥帖的人去招安徐家并江西众将。圣人拿着林海给的账册子辩驳半日,奈何老圣人半个字听不见去。林海再三求圣人设法相救贤王,圣人叹道:“朕举了许多人,老头子皆不答应。横竖他们不敢将老九如何,且过了年再看。”林海一脚踏出大明宫,整颗心都凉透了。

    贤王在逆贼手中扣着,朝廷一派安然无事。有人暗在茶楼酒肆道:“谁说贤王是国之栋梁?少了他也没什么两样。”

    京中公侯府邸纷纷置办年事,戏酒往来十分热闹。今年宫中赐给荣国府的物品也一如往年之精巧,其中有一件景德镇出的摆件,说是依着明朝的图样子仿制的青花恐龙,圆腹翘尾、憨态可掬、十分可爱,极得宫中贵人喜爱,都说有招子之效。贾琮见了啼笑皆非,竟将赝品做成贡品了,不知数百年后如何去见江宁婆婆。

    贤王既然不在,他们府里也寥落许多。倒是林海与贾琮师徒俩常去走走,与司徒磐的儿子说几句宽慰的话。贾琮见世子司徒岳虽沉默寡言,眉目间愁云紧锁,便知道司徒磐是那种连自己人一道瞒着的主。因趁林海去出恭的时候趴在世子耳边悄声道:“王爷必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我这话不是宽慰你,是告诉你。”世子也早闻贾琮“善财童子”传闻,听他说的那般断然,不禁惊喜抬目。贾琮拿手指头在唇上“嘘”了一下。世子连连点头。

    直至出了正月十五朝中才议定,命都察院左御史劳甫为钦差大臣前往江西去招安徐肃搭救贤王,神武将军冯唐领着御林军一路护送。

    贾琮眼中顿时想起劳甫和那张老脸,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向贾赦道:“圣人这是想把贤王坑死么?”

    贾赦道:“劳甫和不过是个幌子,要紧的是冯唐。”

    贾琮叹道:“圣人是压根指望不上了,贤王哥哥如想脱身,只有自救。”

    一想到此事八成是司徒磐自己弄的套子,贾琮就抑制不住看热闹的欢喜。实在不知道他预备怎么将徐宏的人马搞到手。

    他轻飘飘的回到梨香院,喊人去多弄些点心来等着劳甫和冯唐回来听评话,一道圣旨下来了。

    钦差大人劳甫和因恐自己上了年纪、口齿不伶俐、又有几分迂腐,担不得此任,特向圣人求了一个人帮着他。此人阖府皆对圣人忠心耿耿、兼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便是他从前在户部任尚书时的极为赏识的一个下属,如今调任通政使司副使的贾琏。圣人并不认得贾琏,只是当年贾赦那八十万两银子实在讨好人,便应了。

    可怜贾琏才刚下了衙门,回到自己院中只抱了贾小萌片刻便让人喊出去接旨,这一去还不知要盘顿到何时才能回来。